[文章] 中国电竞第一人Sky,"失败者"的刻苦与坚持

http://war3.replays.net/作者:托尔金

绝境

2001年底,Sky的拼命练习收到了成效:寒假前的期末考试,他所有的科目都挂掉了。

他决心在另一个领域试试自己的斤两。2002年开春,为了一个冠军奖金500元的赛事,他人生中第一次出门远行,去西安比赛。路费是向室友借的。他在最慢也最便宜那趟列车的厕所里蜷了七个小时,一路上闻着烟味、泡面味、脚臭味,舍不得吃饭喝水。

三轮后,他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淘汰出局,一毛钱的奖金都没有拿到。

回洛阳时,他弄丢了车票,不够钱补,列车员把他当成逃票人员奚落了一番。Sky在围观人群中哭了一场(出站后,那张票又从口袋里被找出来了)。凌晨一点,他带着身上最后的一块钱慢慢地走回学校,一路上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,“我是不是不适合电竞。”

花三个小时走回学校后,宿舍没有开门,Sky只好去网吧赊账上机。他一边想着父亲为他四处托关系、请客吃饭、低头鞠躬的情景,一边想着西安那些高手们遥不可及的精妙操作,又惭愧又沮丧,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,接着趴在桌上睡了过去。

而Sky的艰难处境,在早期的电竞圈是一种普遍状态,那时电竞选手往往过得比民工还惨。比如DOTA2世界冠军王兆辉,因为曾经穷到捡烟屁股抽,得了个“狗哥”的外号。有一年,“狗哥”从湖南去重庆打比赛,凑不到钱住旅店,不得不背了一床被子上火车;后来,他赢得了比赛的冠军,但主办方跑路,几百元的奖金泡汤,他不得不又背着被子两手空空地回去。

第二天,李晓峰决定放弃星际,好好学习,他把这称之为“第二个春天”。他说,“我所有的愧疚感来自于我没有听家长的话。我看得到爸爸在现实中是怎样的一面。他一个人操持这家,扛起责任,为了我低三下四向人求情,我觉得很对不起他。”

这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向学习进军。这场徒劳无力的努力持续了半年,最后终结于一次课堂瞌睡。被父亲托关系的辅导员把他抓了个现行,一顿臭骂。“难听的话语、不屑的眼神、骄狂的脸色”,让Sky感觉“失去了所有的自尊”。

他再一次逃向虚拟世界——“虽然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,但对我来说是真实的。因为我每击败一个对手,都有数字、战绩和战报来记录着我的存在。而且呢,每当我取得一个小成绩之后,在论坛里,在我们河南所谓的星际圈里面,大家会对你赞赏,会觉得你厉害,会来佩服你,‘你打得不错,你居然把他赢了!’又过两天,‘你居然又把他给赢了!’,就是这样的情况。这和现实是一个强烈的对比。”

这一次,Sky逃得更加坚决。逍遥帮他找了个能免费练习的网吧,他索性连宿舍都不回了,困了就在网管的铁架床上躺一会。他甚至右手手掌根部练出了一层老茧。而让Sky振奋的是,2002年下半年,他终于在河南“起跑线杯”星际比赛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电竞冠军,拿到了300元奖金。

这让他恢复了一些信心。暑假时,他再一次踏上前往西安的列车,去参加WCG西安分赛区预选赛。

当时,他的大专生涯已经进入到实习阶段,实习单位就是父亲工作的医院。他从实习中获得的最大经验是,自己绝对不想成为一名医生。他对此毫无兴趣,技术上也一塌糊涂——他连人体有多少块骨骼、多少条血管都搞不清楚。有一次跟着父亲做腋下狐臭切割术,他还因为晕血当场昏了过去。

对于这种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活,李长健不认为有任何问题,从业三十多年来,他尝到最多的况味就是庸常和无聊,并把这当做人生中不可避免的事情。除了喝点酒,他没有任何别的爱好,而即使是喝酒,其中也有实用的价值。Sky实习时常被老医生留下来通宵喝酒,李长健十分高兴,认为这是搞好人际关系的一大机会。

对于这种人生信念上的差异,最好的弥合剂就是“成功”。Sky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,唯一办法就是拿几个有分量的冠军。而WCG是最好的舞台。于是他鼓起勇气,向父亲保证,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,“打不好就再也不玩游戏了”。

李长健给了路费。Sky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备战WCG,他白天实习,晚上通宵,几乎不睡。

这一次,他输得更惨。第一轮就被淘汰。

在打出“GG”(GOODGAME,意为认输)的那一刻,Sky瘫在座位上。一旁的李亮看到Sky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,滚出来,顺着脸颊滑下,慢慢地干掉。坐了很久后,Sky起身,跌跌撞撞向楼梯间的窗台走去。

“Sky,别跳!”

在从三楼跳下的一瞬间,李亮一把把他拉住。Sky这样回忆当时的心情:“跳下去,摔个骨折!最好是手臂骨折,这样以后就再也不可能打星际了,也不需要再因为星际而痛苦了!”

裴乐是这场比赛的解说。他见证了Sky在赛场上输掉的全过程,赛后又在洗手间见到了痛哭的Sky。裴乐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输掉比赛哭得这么伤心。

裴乐是中国最早的电竞拓荒者之一,他比Sky年长5岁,戴着细框眼镜,温和而冷静。2003年底,裴乐在北京成立了Yoliny战队(WE战队的前身),并对Sky发出邀请,俩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和合作搭档。Sky在WE战队收获了职业生涯的绝大部分荣誉,并最终成为这支战队的合伙人。

李晓峰回望当时的心情,里面不只有输掉比赛的挫败感,还有对自己的绝望,“我发现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自己跟别人差距太大了,我有可能一辈子都赢不了。懵了,万念俱灰。突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干什么。我下了军令状过来,然后打成这样子,不知道以后自己该干什么了。特别失望,特别特别失望。就是那样的情况,不敢相信自己了。”

裴乐是最早清醒地认识到Sky身上具有优点的人。浸淫电竞多年的裴乐在这个行业里见识了太多的半路放弃的爱好者、骗子、混混,但从Sky的眼泪里,裴乐看到认真和纯粹。“他是难得的把电竞很当一回事的人,他很职业。而在顶尖选手的领域里,你不是在一个正常状态下就能战胜所有人的,你得拼命。”

从西安回到洛阳后,Sky消沉了好一段时间,但并没有履行“放弃电竞”的承诺。一个月后,他平复完心情,向HOME战队的老队长借了200块钱路费,踏上南下的火车,又去参加WCG武汉分赛区的预选赛,结果还是没能出线。

但他获得了第三名。比起一个月前那个让他跳楼的成绩,这已经好太多了,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一千元奖金。

“从出生到现在,我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。”赛后,他罕见地奢侈了一把,请朋友吃饭,并点了一条武昌鱼。他说,“一直到现在,我都觉得那是人间最好吃的鱼。”